翻开一本本泛黄的烈士名录,那不仅是沉默的姓名,更是深埋于岁月尘土中未归的英灵。2018年5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英雄烈士保护法》正式实施,赋予了检察机关守护英烈荣光与尊严的法定职责。七年来,每一次接过为烈士寻亲的卷宗,都似捧起一份沉甸甸的嘱托;每一次卷宗展开,都似面对一份跨越时空的对话;每一次线索追寻,都能牵引出一段被时光尘封的锥心之痛。薄纸背后,是几十载的思念如刀,是亲人望眼欲穿的守候,这跨越山海的寻访,是历史赋予新时代检察人的庄严承诺——为英魂照亮归途,让忠骨荣归故里。
归途漫漫,行则将至。为了能让长眠在遥远异乡的泌阳籍英烈重归故里,我们先后与解放军郑州军事检察院、西藏边坝、甘肃合水、甘肃东乡、广西金秀、广西都安、安徽巢湖、信阳浉河等地检察机关建立了英烈权益保护跨区域协作机制,七年来,帮助张青山、吕有德、刘长山、杨继春、李九福、陈保谦、杨顺田、马振山、宋恒全、计文增、曹炳忠、郭跃富等12位烈士找到了家乡亲人或安葬地。
征途本身即严峻的试炼。在奔赴西藏边坝的雪域高原途中,稀薄的空气曾如无形之手扼住咽喉,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撕裂般的沉重;穿行于广西大瑶山崎岖险峻的盘山道时,车轮险险避过轰然滚落的巨石;在甘肃东乡沟壑纵横的黄土塬上,因语言阻隔而遭遇的疏离目光……然而,当曹炳忠烈士98岁的姐姐在众人搀扶下,颤巍巍伸出枯瘦的手,轻轻地抚摸着手机屏幕上弟弟的墓碑时,我们心中所有艰辛瞬间化作一个无比坚定的信念:纵是千山万水,何惧险阻重重。这些为国捐躯的忠魂,岂容他们长久沉沦于无名的寂寥!
寻得英烈,有时竟需先为其“正名”,方能告慰其不朽荣光。在广西金秀瑶族自治县罗运村大军坪,当我们终于拨开历史尘封,赫然发现墓碑上镌刻的竟是“陈保镰”而非“陈保谦”时,心被深深刺痛。名字仅一字之差,却关乎烈士毕生荣光,名字即丰碑,一字亦不可亵渎!当我们最终为泰山庙镇关帝村的陈保谦烈士洗去这“名”之尘垢,其侄子陈建成怀揣大伯离家参军时的旧照,长跪于墓前,那一声穿透群山的悲恸呼喊:“大伯啊,我们……总算找着你了!”——正是我们以检察公益诉讼之剑捍卫英烈荣誉最铿锵的回响。

每一次寻亲的背后,都藏着被岁月无限放大的思念之痛。 1951年牺牲于广西剿匪战场、长眠金秀的李九福烈士,他年迈的母亲在世时,竟蒸好两锅热馍,执意要坐火车到广西,到那传说中渺茫的“十万大山”寻找儿子,被家人含泪苦苦拦下。这未竟的跋涉,成了李家几代人心中最深的遗憾;同时,寻找牺牲在广西大瑶山的李九福,也成了李家人最大的心愿!还有1958年牺牲于甘肃临夏平叛的宋恒全烈士,其母王氏思儿成疾,生生哭瞎了双眼,至死念念不忘。弟弟宋恒义背负母亲遗愿,在80年代初远赴甘肃,颠沛辗转数日,最终只能怀揣着“寻不着”的巨大失落遗憾而回。当跨区域协作的纽带终于在甘肃省临夏市东乡族自治县塔山村东大坡定位到宋恒全烈士安葬地,与其侄女宋连英视频连通的瞬间,她泣不成声:“您们辛苦了,您圆了俺全家60多年的梦啊!”——这一甲子的悲欣交集,瞬间模糊了我们所有人的视线。
七载寒暑,十二位泌阳籍英烈的英魂终得告慰。然而,每次讲述这些故事,喉头总会不由自主地哽咽。这并非脆弱,而是生命面对崇高牺牲时最本真的敬畏与疼痛。每一次寻亲,都是对英烈足迹的虔诚追寻,都是一场跨越时空的红色使命接力。当我肃立于西藏边坝县烈士陵园,守墓人那句朴素如泥土的话语,至今如洪钟在心底震荡:“没有他们,哪有今天的幸福生活!”。

长夜已明,山河无恙。若无那些为革命前赴后继的英雄们,怎会有我们今日脚下的坦途?我们为烈士点燃的归途灯盏,何尝不是他们以生命之火引燃?
如今,历史的接力棒传递到新时代的我们手中接续前行,这“灯火”继续照亮前行的路。我深信,终有一天,每一座无名的丰碑都将刻上清晰的归处;每一缕漂泊的忠魂,都将安眠于故乡亲人滚烫的思念与怀抱之中。